核電荒原的呼聲 / 亞當．波爾斯

核電廠裡幾乎人人都想掩飾危機，但有位工程師拒絕同流合污。

喬治．葛拉提斯在美國康乃狄克州瓦特福鎮上的麥爾斯東核電廠擔任資深工程師。他發現大勢不妙：一號機組反應爐的燃料棒貯存池快要沸騰了，可能會釋放出輻射蒸氣，瀰漫整個廠區。

這些貯存池不是用來當成核廢料場的。在核電廠補給燃料期間，聯邦管理細則規定，像麥爾斯東這種老式的核電廠只能把三分之一用過的燃料棒移入貯存池。但是葛拉提斯發現，熾熱的廢燃料通通被丟入了貯存池。他也發現，停機後只有六十五個小時就移出廢燃料，遠低於規定的兩百五十個小時冷卻期。上司對這類經常出現的犯規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為的是縮短兩週的停機期，省下每天五十萬美元的替代電力成本。

葛拉提斯擔心電廠的違法行徑會導致核能意外，危及成千上萬人的性命，於是告訴同為資深工程師的貝登高爾德，他們應該立刻聯絡核能管制委員會（Nuclear Regulatory Commission，簡稱NRC）。貝登高爾德願意和葛拉提斯一起維護廠區安全，也同意採取行動，但卻很擔心葛拉提斯未來的處境。他說：「你只要這樣做，就完蛋了。」

那是1992年的事。1996年三月四日出版的《時代週刊》以葛拉提斯為封面人物，報導他挺身反對核電廠上司危險舉措的故事。不過，當時幾乎沒人提到：葛拉提斯是基於對聖經的信心而站出來奮力一搏。

「這又不是教會！」

葛拉提斯警告管理階層，指出核電廠的不當措施可能造成公共危險，並要求他們立刻停止，但遭到拒絕。葛拉提斯很多上司都固定去教會聚會，因此這種結果讓他很迷惑。他們都告訴他：「生意歸生意，這又不是教會。」

葛拉提斯不肯鬆手，也讓這些上司大惑不解。葛拉提斯說：「這不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是技術問題。這是道德問題。」

葛拉提斯警告上司，再胡搞下去，核電廠的未來將面臨四面楚歌：永久關閉、除役及刑事調查。

兩年過去了，情況沒有任何改變。葛拉提斯發現，改變的是工作氣氛。他在公司餐廳吃中飯時，一坐下來，大家就作鳥獸散。他一走進會議廳，全場就默不作聲。同事間耳語不斷，說他是個酒鬼。他的工作考績也遭池魚之殃。

公司粉飾太平的態度和同事的排斥，讓葛拉提斯面臨兩難。他可以辭職，一走了之，照著自己的心願去當牧師，把問題丟給別人。他也可以留在原地，繼續奮戰。

和以往不同，葛拉提斯開始迫切尋求神的引導。他每天凌晨四點就起床禱告、讀經，然後在日記裡寫下自己的想法和掙扎。午休時，他有時會開車出去，找個隱蔽的地方繼續禱告、讀經。有一次禱告時，葛拉提斯相信自己聽到了神的低語：「你願意為我死嗎？」

雖然他有時會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但他明白「死」會觸及很多層面：經濟來源、名譽、家庭等都可能犧牲。有多少四十出頭的人可以瀟灑的失去高薪工作，從頭來過呢？

過去舉發公司不法行為的員工，結果都造成家人關係緊張。葛拉提斯剛再婚，他擔心自己承受的壓力會威脅到第二次婚姻。他認為，擁有核電廠的東北電力公司（Northeast Utilities）會聘請美國頂尖的律師來跟他打官司。

葛拉提斯說：「我很清楚公司會做什麼，NRC會做什麼，媒體會怎麼做，州政府會怎麼做。」但是禱告、讀經幾個月後，葛拉提斯相信不管自己如何身處困境，神不會讓他完全被擊倒。

1994年，他決定和NRC聯絡。葛拉提斯知道，NRC十年來一直都很清楚麥爾斯東核電廠的危險行徑，但卻沒有採取任何舉動。NRC縱容的執法態度屢見不鮮，所以他們沒有提供葛拉提斯任何保護，一點也不讓他驚訝。

遺憾的是，葛拉提斯的教會也不支持他。他覺得弟兄姊妹對他敬而遠之，沒有基督徒聲援，讓他很難過。例如，當地報紙出現詆毀他人格的文章時，居然連一封支持他的讀者投書都沒有。

1995年八月，葛拉提斯請求NRC暫時吊銷麥爾斯東核電廠的執照。他的訴求和行動變得人盡皆知，壓力也節節升高。同事在辦公室和走道上當面質疑他。有人稱他為傻子，有人說他愛惹麻煩。連續好幾個月，葛拉提斯承受不明的威脅和騷擾；同事經常告訴他：「閉上嘴巴，保住工作！」

長達數年的危險遊戲

住處離核電廠只有幾英哩的佩蕊．洛克絲頓支持葛拉提斯。她針對葛拉提斯的控訴，向鎮公所官員提問時，這些官員告訴她，葛拉提斯不過是個酒鬼，而且在工作上鬱鬱不得志。洛克絲頓認為這種說法根本不通。她說，她覺得葛拉提斯是個談吐柔和的人。

洛克絲頓表示：「你可以看得出來，他為人正直，分明就是靈性美好的人。」

於是洛克絲頓成立一個草根性的監督組織，叫做「公民管制委員會」（Citizens Regulatory Commission，簡稱CRC），公開集會討論核電廠的違法行徑。先前舉發上司的核電廠員工在CRC會議中，回憶自己受到心理虐待、被孤立、工作考績奇差，至終被迫去職等待遇。有一次開會前，洛克絲頓正在做質詢核電廠主管的準備，突然間她害怕起來。葛拉提斯翻開聖經詩篇給她看，那些經文描述神是避難所及力量的源頭。洛克絲頓覺得葛拉提斯瘋了，但她還是讀了那幾段經文。她說：「這個經驗很震撼，幫助我熬過去了。」

在「吾民」組織（We the People，美國非營利組織，對舉發公司不法行為的核能產業員工給予協助）主辦的某次募款活動中，《時代週刊》記者艾瑞克．普利開始相信葛拉提斯是正直之士。葛拉提斯和NRC攤牌之舉，促使普利寫下美國核能安全的專題調查，報導刊登於1996年三月的《時代週刊》。葛拉提斯及同為資深工程師的同事貝登高爾德，被普利稱為「核能戰士」，兩人逮住了NRC「幾十年來進行的危險遊戲，那就是經常忽略安全法規，讓核電廠降低成本、繼續運轉。」

《時代週刊》並引述一項NRC的研究報告，指出東北電力公司員工針對安全和人身騷擾提出的指控，是核能產業平均數的三倍。

唐納戴寇爾就是個例子。他原來是儀器技師，在1991年被解雇，後來接受公司的和解約定。戴寇爾的事情發生在葛拉提斯之前，他也對核電廠安全問題表示憂慮，但遇到和葛拉提斯類似的阻撓。

戴寇爾說，他和另外一位同事向NRC提出了約一千次抗議，指稱公司沒有遵循該有的安全程序。嚴重的幾次抗議包括：核電廠應該關閉檢修——包括修理錯誤的輻射監控設施——管理階層卻決定繼續運作。

戴寇爾後來寄了兩百五十多份履歷，申請其他公司的工作，卻無法再回到核能產業。這位六十歲的老技師表示，當年在核電廠那段日子遭受的壓力，他一直無法釋懷。他很懷念以前的工作。

他說：「拿到退休金是一回事，生活得有意義又是另外一回事。」

後座的視野

1996年，經歷了四年的壓力後，葛拉提斯獲得麥爾斯東核電廠一紙遣散協定，離開了這份工作。NRC一直沒有暫停麥爾斯東的執照，但根據《時代週刊》後續報導，三個反應爐關閉進行大規模檢修，費用至少十億美元。司法單位也展開刑事調查。基於經濟因素，一號反應爐機組將永久關閉，三號機組在1998年七月才重新開始運轉，二號機組則在幾個月的檢修後，於1999年恢復運轉。

一直到1999年三月，NRC才撤回成命，不再於廠內設置監控工作環境品質的獨立單位。麥爾斯東核電廠也修改程序，循序漸進的移除所有的燃料棒。

2000年，葛拉提斯四十七歲時，進入高登康威爾神學院（Gordon-Conwell Theological Seminary）就讀，準備去牧會。葛拉提斯還是工程師時，就已經考慮進神學院，他在麥爾斯東核電廠的那段經歷，使轉行的目標更加明確。

美國各地不少讀過《時代週刊》報導的基督徒，打電話給葛拉提斯，請教該如何處理類似的職場困境。葛拉提斯不提供任何解決辦法，只直截了當提出挑戰：「你的信心有多強？」他表示，如果基督耶穌不是他們最重要的力量來源，一定會被環境勝過。

葛拉提斯還指出，交出掌控權是另一項關鍵。他從來不認為當年在麥爾斯東所經歷的狀況是他在操縱或控制。他說：「不管我需要什麼，神都供應。從頭到尾，我都覺得自己就像坐在車子後座，在前面駕駛的是神。」

成為牧師後，葛拉提斯希望把自己的熱情轉向教會。他分析：基督徒的種族歧視和未能在社會中成為前哨、持守聖潔，是他關切的兩大警訊。他想在鄉村教會服事，並設立課程讓少數民族擁有更多讀神學院的機會。

再過三個學期，葛拉提斯就要畢業，在聯合基督教會接受按牧。他希望自己能幫助別人。

他說：「我想要清楚表明，作基督徒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們被稱為門徒，一定要對福音有熱情，而這份熱情會讓我們付出某些代價。」（作者亞當．波爾斯是美國康乃迪克州Norwich快報記者，也是《紐約時報》特約作家；本文譯自Christianity Today, Oct 2, 2000 ）